作者:墨憨斋主人       来源于:中华古诗词网

不一日,宗师发落,两人同舟而归。将次到家,赵华向钦泊忽然皱眉捏鬼道:“我未出门时,家中饭米已少,如今出外半月,不知怎生度口?前面有个敝亲住在那里,趁此便道,待我先上岸去,向他告贷些米粮,省得归家釜中如洗,不好意思。我的行李,烦老弟收拾在宅,少刻便央人来领。”钦泊信为真情,答言:“晓得。”赵华登岸,急忙走到钦泊家里去,报与他父母道:“令郎考试失利,回家恐两大人见责,暗地里买一口利刃,紧紧藏在腰边,刻刻要想自刎。小侄在舟中夺住了几次,幸得保全。少刻回家,老伯必须搜出,以防其不测之变。况老伯止生一子,岂忍其死于非命?小侄情谊关切,故特先来报知。”钦老儿闻言惊愕,又不胜感激赵华。赵华说罢,疾忙便去。

急得其父倚门而望,望见钦泊走到,双手扯住道:“我儿,你不要这般短见,腰间藏刀的,快快取出来罢。”钦泊一则羞考试失利,面多惭色;二则有这私盐包,藏在身边,惟恐出乖露丑,一发急得面红语塞,捧住了腰,口里但说:“没有什么,没有什么。”钦老儿见儿子十分着忙,益信赵华之言为实,乃大喊道:“妈妈,娘子,可一齐来搜他的腰里。”钦泊被父母抱住了身,妻子扯开了手,伸在他腰里去一摸,果然捏着一件硬东西,也大喊起来道:“果然有的刀柄,先捏着在这里了。”钦泊此时更加局促,用力挣脱,怎当得父母妻子上下人等,扯手的扯手,解衣的解衣,层层扭开,只见腰下露出一个肚兜,兜里摸出两件宝贝,通用纸儿包裹,乃是:

揭被香金不换,满床娇锁阳线。无非助火通宵,战着些津唾尤堪羡。更有一件硬东西,白晶晶,光黯黯,分明挖空芦萄段好新鲜。霎时露丑无颜面。

娘子解开包儿看时,反觉没趣,忙向地下一丢,小丫鬟不懂什么,拾起来戴在手中指上道:“不要搜了,大相公的肚肠急断了一段出来了。”那娘子又好恼又好笑,其余春药,红的红,白的白,黄的黄,丫鬟们又认是糖松子丸儿,大家抢几粒来,不辨滋味,送下喉咙去了。气得那父母目睁口呆,乃大骂道:“不成材的畜生,原来在外边这般狂荡,那里还有心思去读书作文?考居下等,实为不□!”骂之不已,继之以打。钦泊因赃证现据,惟有挽首顺受,不敢置辨一句。赵华在外边打听,暗暗得意,随口拈出四句道:

昔日屁眼冷,今日腰间硬。

言悖而出者,无悖而答敬。

一连几日,钦泊被父母闹炒,不敢出门,还认赵华是好朋友,思量要请他来解劝父母。因在娘子面前说道:“赵家哥哥,两日如何不来看我?”娘子道:“前归家时节,他先来报,说你恁般恁般,所以爹爹妈妈着紧来搜,岂知弄这桩笑话出来。这是你第一个好朋友,如何说话没个端的?指东话西,弄得一家不和,你还要望他来做甚?”此时钦泊方悟赵华之取乐,步步入其圈套,而向者都不觉也。两人自此遂成芥蒂,交好不终。可见极相知的朋友,断不该把恶言相谑,涉及闺阃,然极相知的朋友,若不容闺阃中相见,何由有此恶言相谑。总之内外混杂,便致有轻薄的人,做出这些轻薄的事,所以说小人之交似漆,君子之交如水,惟其如水之淡,淡不亲不狎,所以可久也。

如今再说一个因相亲而相狎,因相狎而弄成一段极可笑事。总是好弟兄三字,误人不浅。说在明末时有一个人,姓巫名杏,表字晨新,年方二十岁,与一个朋友姓墨名斡,表字震金,年止十九岁。两人皆美貌年少,互相爱悦,大家烧个舍身香,交兑后庭的营生。情意极其亲密,遂结为弟兄,发愿苦乐同受,不分尔我,生死之交,对神盟誓。巫晨新娶妻邢氏,墨震金朝夕相见,待之如嫂,可笑邢氏姿容生得甚丽,但姻缘簿不不曾注得恩爱二字,却与巫晨新不十分相得。每见墨震金走到家来,反有几分亲热,娇音婉吐,生出许多殷勤,道叔叔怎长,叔叔怎短,巫晨新为着自己相好弟兄,略不以为异。

及至墨震金新娶妻房空氏,巫晨新初次一见,便为之心醉魂销。且道那空氏怎生模样?只见:

颜同傅粉何郎,态似浣纱西子。轻盈无骨,疑从仙岛飘来。还恐临风又吹去。光艳生姿,犹如夭桃初放,却愁采蝶漫惊残。多娇多丽,虽图画任是无情亦动情。

墨震金宴尔新婚,又娶着这样美貌女子,人人羡他造化,料他也必十分欢喜。所谓露滴牡丹,开花恣蝴蝶采,畅奇哉,浑身通泰,政此时也。谁知墨震金却把一天欢喜,翻化作一天愁闷。这是为何缘故?说那空氏貌则虽美,只有一件极要紧的东西,尚未完备。且道什么一件要紧东西?曾有旧人诗为证,诗云:

此物不堪题,双峰夹一溪。洞中泉滴滴,门外草凄凄。

有水鱼难养,无林鸟自栖。些儿方寸地,多少世人迷。

若这件东西完备,恁他头秃腿烂,眼瞎耳聋的妇人,少不得有人写领谢贴子一般样贴皮贴肉,搂之弄之,到得意浓时,一般样叫肉叫心肝,别人做鬼脸,他奉为良家之宝,毫不觉其丑且陋也。曾记得一笑话云:

一少年新娶,其妻貌甚丑陋。初朝相见,其夫注目而视,妻谓夫曰:“你只管瞧我,多因嫌我貌丑么?你却不晓得丑妇是良家之宝,所见何不明也?”说罢,其夫更仔细瞧觑,大叫得意得意,妻问夫曰:“你得意什么?”夫云:“我越看你越得意,你是良家之宝。”

这虽是笑语,却原是确话。从来丈夫讨妻子,苟有孔可钻,未有不得意者,可奈空氏股间夹着一雄不雄,雌为雌的东西,两峰开而中凸,如没鸡巴的小公公,根露蒂而无囊,似会缩阳的海和尚。原来是牡丹亭内石道姑的嫡派儿孙。墨震金被媒人哄骗成其姻事,娶过门时,只思想今宵欢爱,须索要款款轻轻,谁知道破题儿第一夜,编做了雨打梨花深闭门。恼得墨震金把媒人咬牙切齿,立地要将空氏发还母家。又见其一貌如花,体态妖娆,心里却又割舍不下。且更作一痴念道:“或者待我凿山通道,深入不毛,徼天之幸,斩关而入,亦未可知。”因此留在身伴,做个乾夫妻者。一两月,墨震金把长枪大戟,昼夜冲突,而丸泥久封,直比金汤之固。师劳力竭,并无寸进。墨震金乃浩叹曰:“英雄无用武之地,为之奈何?”因问计于龙阳君,只得从□道用兵,由斜阳谷而入,急攻其后。空氏始而受创,大呼曰:“扼背受敌,顾请缓师。”继而两国交欢,墨震金亦大喜曰:“南风日竞,尔既割鸿沟以事我,我敢不爱焉。”自此遂驻后于南,不复强国其北。空氏又善希膏沐,靓妆丽服,极其艳冶。所以墨震金悦之甚,宠之甚。非但不嫌其为石女,几并忘其为石女矣。

连那巫晨新,自初见动情之后,眠思梦想,一个魂灵儿恰像被空氏勾引了去。每日清早,便踅到墨家坐下,向着空氏,眉来眼去,传情送意。有时捉个空儿,踅到空氏身伴,挨挨擦擦,做出多般肉麻丑态,也不管墨震金在家不在家。总是呆呆坐在他内室中。见空低到厨下整菜,便相帮去烧火;见空氏在灶上烹茶,便相帮去汲水;见空氏在那里梳妆打分,他便似热石头上蚂蚁,踅到东,踅到西,不唤他调粉,偏献勤儿去调粉,不唤他擎镜,偏献勤儿去擎镜。空氏呼唤丫鬟,也偏要他献勤儿答应。就是空氏到马桶上去解手,他也去伸头探颈,嗅着臭气,通道是香的了。有时空氏睡尚未起,他便朝着床儿坐着,故意说出些疯话来,惹引得丫鬟们通是嘻嘻哈哈,搅做一块儿打诨。日日习以为常,不坐到黄昏人静,他也不肯转身。看他是这样着魔,备极丑态,难道墨震金是木偶人,眼晴里看不出,耳朵里不听见的?怎么没有一言半语,嗔怪着他,乃任其狂妄,毫不计较,岂是甘心做龟儿,一味装聋作哑?只为空氏是没窍的人,外头好看,里头实随他千哄百诱,便放他着手到底,原是门外汉,料无一线生路,可容其探穴取珠者,所以冷眼观醉人,再不去提防道破。在巫晨新意中,只认墨震金做人糊涂,肯把老婆撒漫,他与妻子邢氏本来失爱,如今一心迷恋着空氏,把邢氏愈加冷淡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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