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墨憨斋主人       来源于:中华古诗词网

那邢氏耳中也有人走漏空氏消息,不免在家哭哭啼啼,巴不得向巫晨新索一纸休书,便去脱旧换新鲜,又抱琵琶过别船了。巫晨新见邢氏有改嫁念头,乃乘其机会,陪着笑脸,向邢氏道:“我与你虽做夫妻,好缘未结,如同陌路。情义既乖,我又何苦赚你的青春年少?不若任你改嫁,另寻鸳侣。你意下如何?”邢氏道:“你若肯放彩凤离笼,我便做鳌鱼脱钩。有何不可?”巫晨新道:“娘子,要去就去,但有一说。你是有夫妇女,我就写纸休书,付你为照,只恐做媒的毕意要虑着我,不肯大胆来作伐,就是讨亲的,也不肯大胆来迎娶。何若明白对我说,你的心上要嫁何等样人,待我与你去说个决裂,亲口许其无碍,这桩事便可成了。”邢氏听说,便接口道:“既承你开谕,我怎好再藏头露尾。若嫁得像墨家叔叔一位人物,才称我的心怀。”巫晨新道:“墨家兄弟新娶了空氏,郎才女貌,甚是相得,他怎肯舍得黄金抱绿砖?干讨个跳槽吃醋。”邢氏叹道:“我也晓得墨家婶婶果然生得十分美貌,不但墨叔叔一人着迷科意,比不得我败柳残花,没人亲爱的。既不能遂我心怀,我舍这残生,寻个自尽便了。”巫晨新道:“你怎说出这般急话,且耐着心儿,待我弄出一个机缘,包得称你心意如何?”

巫晨新恐说话长久,耽搁了墨家去的工夫,不等邢氏再说甚么,双脚早已移动,慌忙出门,依然又到墨家坐下。心里却把邢氏要改嫁墨震金一段事情,暗地踌躇。那日乘墨震金与之对饮酣畅,乃向彼道:“不才内子,与我无缘,久断绸缪,近者欲求改适,我已许之,及叩其愿嫁何等样人,他惟以老弟为情之所钟。若得相随,方遂其愿。我想老弟闺中得此奇美,那肯再娶粗陋,愚妇人执见如此,岂不可笑?然愚兄因其所言,也作一想,欲图两全,老弟莫怪,我才敢说。”墨震金道:“我和你名虽异姓,实同骨肉,有话便讲,何嫌何疑?”巫晨新带笑道:“我和你当初在神前罚誓,原说苦乐同受,不分尔我,依着这句话看来,我的妻子何妨就伴着你,你的妻子何妨就伴着我。总之不要像别家的结义弟兄,依然要分尔我,存形迹避嫌疑才妙。况不瞒你说,我自从见你娘子,不知何故,日日像迷魂落魄,挂住心头。我的妻房自从见了你,也是刻刻思,时时想,挂住心头。两下里害相思,何如两下里行方便?照依我和你少时交兑的故事,未审可使得否?”墨震金也素慕邢氏姿色,只为碍着好弟兄三字情分,不忍下手,还是半点良心未死。及娶了一位石娘子,无如之奈,弄其后庭,所谓好杀人无干净,原非所愿。成亲半载,惟自家有病自家知,不便告诉于人。所以最相好如巫晨新,并不知他与空氏是干夫妻,不肯破天荒效鱼水之乐者。今日乘他要将妻子交兑,移南就北,有何不便宜处?便满口应承道:“当初誓愿不分尔我,这交兑一事,那有使不得的理?但你我虽极相知,极相信,保不得妇人里边较长论短,日后或生反悔,依旧要换将转来,岂不被人笑话?巫晨新道:“从来说妇人之言切不可听,我们一言而决,彼此立定主意,怕他们翻悔甚么?”墨震金道:“别样事情,可以把妇人之言置之不理。如今兑换妻子之事,原是有伤风化,为朋友所不齿者,倘妇人家心上有所不遂,彼此声张起来,那时覆水难收,不可不虑。”巫晨新道:“便是呢。兄弟可有什么妙策,保得没有反悔?就要我做哥哥的两把刀儿,无不从命之理。”墨震金道:“除非立一交兑妻子文契,各执为证,照内眷们也书个允议花押,庶可保后来无变。”巫晨新听了,不胜欢喜,拍手大笑道:“妙策,妙策,赛过诸葛。可烦老弟即便起稿,兄依命誊写如何?”立时取出笔砚,巫晨新急忙磨墨,墨震金将要援笔挥写,又说道:“待小弟先写自己的,好与哥哥作样。”乃写出几行云:

立兑栖房文契

墨震金今有自己空村栖房,情愿出兑与巫处管业,当得房价偿银十两正,成交之后,听恁改为正室,出自两愿,并逼,并无反悔等情。如先悔者,即以谋占理论。恐后无凭,立此绝兑栖房文契为照。

写完,即递与巫晨新观看。巫晨新道:“你念与我听。”原来巫晨新是个不通文墨的浪子,虽有眼珠,却认不多几字。那墨震金自小联明乖巧,笔墨里边到有几分相熟,所以写契中间,故意写几个别字,以妻房为栖房,以空氏为空村,又写谋占二字为伏案,像个出卖房屋一般,明欺其不懂文理,且恐其交兑之后嫌那空氏是个石女,不免要生反悔,或致告官涉气,俱未可知。故此做个绵里藏针之法,名为兑妻,而契同卖屋,就日后执此纸为据,到官府那边去,谁个信为兑妻文契?此是墨震金一片机心,巧于簸弄人处。即先前推托妇人要生反悔,说出许多危疑之语,哄得巫晨新没个摆布,然后画这立契一策,逼其允诺,又自己先写一别字文契,作障眼妙诀,却为那石女一段隐情,惟恐入门生变,所以用尽机关,如行兵者,先设处营,以疑之后,弃粮草以饵之诱,其入阵,遂一鼓而擒之也。可笑巫晨新一心迷恋空氏,全不省觉,见墨震金慨然先立文契,念与他听,分明接着一道恩诏,满怀欢喜,也不看其字样,也不详其文理,双手捧着这张契,再不肯放下,口里但说:“十两银子,从何处去设法才稳?”墨震金道:“写你的兑契时,也填上十两,大家妆个虚幌子,原不消取出来的。”巫晨新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墨震金道:“还有一说,银子却不消得,那居中朋友,这个却少不得。若没有居中的,便是私相授受,无足凭据。毕竟寻得个你我相托的人,烦他来作一证见,才为确当。”又哄得巫晨新左思右想,想了一回,乃向墨震金道:“有了,有了,左近的秋根那厮,与我们也算是好弟兄,他生平惟贪铺啜,待我买些酒肉,与之醉饱,不要与他说个明白,混帐教他做个兑房居间,他万无不顺从者。你道可好么?”墨震金道:“极妙的了。但又有一说,秋根与你家相近,今日可同到你家去,请他来完成此事,神不知鬼不觉,方为稳便。”巫晨新道:“如此说时,便到我家去罢。”

两人携手出门,顷刻走到巫杏家里。一面备办酒肉,一面去请秋根。那秋根听见请去吃酒四字,恨腋下少生两翼,如飞趋至。酒肴已先摆列,一到,扯他便饮。秋根谢道:“没些事故,怎当厚扰?”巫晨新道:“今日偶与墨家兄弟做一桩兑房交易,托在相知,特奉屈作中,玉成其事,勿罪简亵为妙。”秋根道:“说那里话,小弟当得效劳。”说罢,惟有伸着颈儿吃菜,低着头儿呷酒,手不停杯,并没有闲工夫与他们一句闲话。墨震金让他快饮,私自与巫晨新再立其兑房文契,原是墨震金起稿,巫晨新不过依样画葫芦,略不更改,其契与前契大不相同。契上写道:

立绝卖室,巫晨新有向年所得邢氏内房,今邢氏不愿为室,巫亦情愿转售,央中秋根卖与墨处,当得房价银十两正,成交之日,即将邢氏内房交付。墨处收管出自本人心愿,并非谋占相逼。三面议定,永无反悔,并原房邢氏亦无异言。立此绝卖文契为照。

据此契看来,墨震金并不写半个别字,而文理中间又藏着许多筋节,一个步步用心,一个却步步粗卤。巫晨新但知要紧空氏上手,其外毫无疑虑,又撞着秋根,攮着一包酒饭,烂醉如泥,不管他们山高水低,提起笔来,把两纸文契胡乱尽书花押。巫晨新也押了字,袖到里面,去与邢氏书押。那邢氏已遂心愿,喜之不胜,端端正正写了一个十字,心里还不放下,又扯定丈夫,逼其在文契之尾,蘸浓了墨,打下一个手印。便收过文契,藏在袖中。又去请墨震金进来,向他道:“文契我已收着,不可再延时日,致生他意。快些去唤一乘小轿,抬我到你家去。随即将空氏抬到这里来,岂不两便?”墨震金暗里又使心机道:“我与巫哥只因好弟兄,情分誓愿,不分尔我,所以做下这桩事情,可保必无他意,婚姻大事,须要拣个日吉时良,不可草率。”巫晨新偏是性急,便取黄历来观看。墨震金道:“后日才是上吉,到那日早间我先来迎娶,晚间哥哥来迎娶方妥。”巫晨新道:“又分个早晚,却是何故?”墨震金道:“空氏尚有老娘住在百里之外,明日打发人去,请他来代眼过门,免得日后老人家说长话短。约计往还,必须过午方到。故此要迟至晚间,实是为哥,非有他也。”巫晨新道:“老弟深思远虑,可谓周匝之极,敢不一一如命。”哪晓得墨震金一心虑着兑换石女,决有反悔,巧于用计,迟延一日,回到家中,急忙收拾些衣饰器皿,又搜刮些资本,暗暗雇下一只快船,泊在城外,做个偷渡陈仓之策。

后日天明,便雇一乘小轿,到巫家去抬了邢氏,约其径往城外登舟。自己在那边相候。去不多时,邢氏早已抬到,扶其上船,急忙挂帆,飘然远遁。

昔日扁舟载五湖,今朝巧计接新夫。

鸳鸯戏逐烟波去,为雨为云自胜巫。

墨震金载着邢氏,兼程而行,直至五百里外,投一显宦之家。因自小学得串戏本事,遂鬻身为优童,要借其势庇,以防巫晨新来追访。说起墨震金用许多诡计,换得邢氏到手,第一夜即在舟中颠鸾倒凤,好不快活。

一个像饿虎擒羊,忙将舌舐;一个像健猿扒树,频把腰松。一个美津津叫声可意娘,何缘得遇,一个喜孜孜应道好冤家,渴想多时。一个直弄得香汗淋身,还不肯鸣金歇马;一个也送得香眸半睡,犹赤紧臂玉勾郎。正是:旧天怎比新天好,没窍争如有窍通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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